| 顺懂相关 | 片羽。

最大的阻碍,还是自己的内心。

Niyo.:





狙击组怎么能这么好吃x






原作向。文章接正片结尾救援任务顺利完成后。


大概是一个在电影里对小李同志教育得还不够于是战后继续教育的故事,只不过教着教着感情就变了味(不是这形容好像有点奇怪哈)


因为不太了解军队的相关资料所以有私设,也有自己的一些理解


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片羽》


   


 


 


 


01.


 


伊维亚援救行动结束后回到军舰的第一个晚上,李懂几乎彻夜未眠。


 


成为军人也已经这么长时日了,他却始终不能改掉这个坏毛病,也许是一段时间内积攒的肾上腺素全部都在上战场这一天爆发出来,战后留给他的不是疲惫,只是无尽的清醒。


 


躺在床上无意识地攥紧了单薄的空调被,他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抖,食指上的茧感受不到呼吸的温度,放在胸口沉寂了一会之后,他才庆幸这多亏不是在战场上,不是在那个他需要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去扣动扳机的战场上。稍早一些的时候他已经洗过澡了,却是不知怎的,他依旧能在自己身上闻到些许鲜血与黄沙的味道。


 


从来没有人发现他会有这样的状况,与他同舱而睡的罗星也不知道。


 


很多时候李懂只觉得庆幸,罗星总是一副乐天而成熟的模样,一场胜仗只会带给他骄傲与喜悦,夜晚他在罗星熟睡时伴随的呼噜声中睁着眼睛,那声音不算吵,却能很好地阻止他一切杂乱的念头。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睡在他对铺的那个人不再是罗星了。


 


李懂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就能看见躺在对面那张床上属于顾顺的清秀而安静的侧脸。


 


这不是他第一天晚上和顾顺睡在同一个船舱里了,所以他也很清楚,顾顺这个人睡觉相当安分,不常翻身也不会打鼾,被子时常盖得随意,简简单单地搭在腰上,露出圆领底衣下通透的锁骨。


 


但这是第一个战后与顾顺同舱入睡的夜晚,船舱里是死一般地寂静,甚至连任何一丝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李懂开始觉得紧张,过于静谧的环境让他无法放空自己的思维,每当有些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时候他就会去翻身,然后把一切重归于零。翻身的动静不算小,以前是罗星的时候他从不需要翻身,听着那阵有节奏的呼噜他就能老实地躺一个晚上,现在翻了几下后他便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了,他怕把顾顺吵醒了。


 


于是他选择用这样一个有些愚蠢的方法——他就这样定定地去看顾顺的脸。舱门上幽绿色的警示灯一直亮着,所以他的视线并没有受到黑夜的阻碍,顾顺熟睡时的侧脸收敛了些许锋芒与棱角,意外地显得圆滑,李懂仔细地去看那人修长的睫毛,正随着身体呼吸的起伏而轻颤着。


 


他几乎已经盯着那张侧脸出了神,所以当那道干净的声音凭空响起的时候,他恍惚自己在梦境之中。


 


“盯着我这么久,想干嘛。”


 


顾顺的声音是被刻意压低过的沙哑,却依旧是那熟悉的轻佻的语调,李懂仿佛瞬间惊醒,没能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带着慌乱:“你没睡吗?”


 


“被你的视线看醒了。”


 


“胡说,视线怎么还能被感觉到。”


 


“怎么不能。”顾顺突然睁开眼睛朝着李懂的方向转过头,那张脸上玩味的神情顿时就被李懂收入眼底,“你忘了吗,狙击手第一要则——集中你的视线,时刻把注意力放在目标身上。”


 


李懂一愣,顾顺却还有下文:“视线所带着的温度,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李懂一个字都回答不上来,他感觉到胸口堵得慌,喉头有些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却又被理智狠狠压抑着。最后他也只是丢下一句“对不起打扰你睡觉了”,就转过身去把自己完全地缩在了被子里,无论心情有多么动荡,他都没有再转过身去。


 


空间里依旧很安静,李懂却没有了胡思乱想的冲动。


 


他能感觉到背后落上了一道视线,强烈的,坚定的,炙热的,他没有办法反驳顾顺的话,因为他已经身临其境地被困在了一道视线之中,身上所有的理智与力气都在与其挣扎,不让自己陷入其中。


 


他不知道顾顺这样看了他多久,他只知道,那是战后第一个,他因为紧张到疲累而入睡的夜晚。


 


 


 


 


02.


 


战后的第二个夜晚通常是谈心的夜晚,这一夜却又是不同。


 


他与罗星虽然是搭档,但在对方的面前他总是有些怯场,对方总是把他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对象,故日常的话也总说的不多,那是一个太过优秀的狙击手,是他从来不敢期望的一个高度,每每意识到如果那日对方不是为了掩护推开自己就不会中弹受伤的时候,他就不能够停止自己的自责。


 


所以更多的时候,李懂喜欢与自己性格相近的庄羽聊天,他们会毫不顾忌地谈论在战场自己那些偶尔逃避的念头,或者是那些怯懦的瞬间,然后就会如同难兄难弟般互相鼓励着好在他们都坚持下来了,他们还是值得引以为傲的蛟龙突击队队员。


 


昔日的搭档与好友一个个地都离他而去,但那些眼泪与嘶吼却仍然憋在心间,无处宣泄。


 


所以他早早地就爬上了床,顶灯还没关上,他就拿被子盖住自己的头,过了好一会隐约能听见顾顺洗漱完毕然后在他身后的床上躺下的声音。


 


第二夜的入睡总是很快,也许是拜前一个晚上一夜无眠所赐,但昨夜他睡着了,今夜却依旧能正常地陷入睡梦之中,只不过这一觉并不安稳。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李懂感到一阵窒息般地恐惧与后怕,他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像是一条脱水挣扎的鱼,身上的汗衫领口被自己流下的冷汗浸湿,肩膀在条件反射般地颤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现在身在何处,然后突然有一只手抚上他的后背,他吓得一个激灵,转过身却看见了顾顺微微蹙起来的眉。


 


“做噩梦了吗。”


 


他的搭档去打开了舱内的灯,然后走回到他的身侧,伸出手帮他擦去了后颈上的冷汗,又轻轻顺着他的脊背。


 


李懂甚至无法思考顾顺这般细腻的动作,他只紧了紧身上的被子:“我……”半晌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没什么好害羞的,你在床上哼哼唧唧说着胡话的时候就把我吵醒了,现在还想找什么借口解释?”


 


李懂只得妥协:“……对不起啊,又吵醒你了。”


 


看到李懂的身子终于不再发抖了,顾顺便去倒了一杯水,塞进李懂的手里后,就靠着对方的身子在床上坐下。


 


“不介意的话跟我说说吧。”说着顾顺却是轻笑一声,“话说罗星摊上你这么个室友,没看出来他这么有耐心啊。”


 


虽然提到了因伤离队的老搭档罗星,但是李懂却意外地没感到什么负面情绪,他的身子还有些凉,顾顺与他靠得很近,对方身上的温度顺着他们相贴的手臂传过来,竟是让他觉得安心。


 


“我今天看见佟莉姐在收拾石头哥的遗物,石头哥的钱包里放着他们两人的合照,佟莉姐一边哭一边骂着对方什么时候允许这样侵犯自己的肖像权了,我从没见过佟莉姐那副崩溃的样子。”


 


“我见过无数的鲜血,也用这双手杀过无数的人,但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那种场面,那种队友浑身是血死在自己面前的场面,我没有经历过那种听起来就无能为力的瞬间。”


 


多像是小学生记流水账作文的叙述方式,但是李懂说着说着眉眼就垮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我总在制高点任务,所以从来没有感受过在队长他们所处的低处、身陷激烈的枪林弹雨之中,那种时时刻刻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伤痛与绝望。”


 


小小的舱室里并没有多少空间,没有多久这个年轻观察员身上流露出来的悲戚的情绪就溢满了整个房间,整个过程顾顺都很安静地听着,直到李懂疑似已经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他才扳过李懂的肩膀,让对方面向自己,然后突兀地朝着对方的脸颊伸出自己的手。


 


“嘿,相信我。”顾顺开口,手指精确无误地落在了李懂脸颊被破片擦伤留下的疤痕上,“你不会想要去看见那些画面的。”


 


他和李懂都不是不会受伤的人,他现在头上和左腿还缠绕着的厚厚的绷带就是最好的证明。


 


顾顺的手指很凉,抚在脸颊上的时候李懂感到自己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但是面对面看过去的那人脸上却收起了一贯的调笑,微微弯起的眉眼尽显柔和。


 


“你知道为什么人们会把狙击手称为一支作战队伍的灵魂吗。”


 


对方的语气,也是李懂从未听过的认真。


 


“因为你的眼睛只需要在看不见地方盯着那些想要伤害民众与队友的敌人的头,你是他人奈何不了的存在,所有敌人都想要抢先击杀的对象,能好好地保护自己活下来,你已经做到最好了。”


 


李懂其实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和这个认识不过几天的新搭档吐露这些心声,他也没有想到对方会回应这样一段令他心神动摇的话语,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推开了顾顺的手。


 


“那不是我。”李懂看向顾顺的眼睛,“队里的狙击手是你。”


 


顾顺挑了挑眉,目光变得晦涩不明。


 


李懂却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他推了推顾顺示意对方回到自己的床上去,然后重新盖上被子在床上躺了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灯被关上了,顾顺在他的身后用像是在说“你真无趣”的口吻说了一句“晚安”,意不真情不切,他听着闭上眼睛,在自己绵长的呼吸里把黑暗中的画面全部抛诸脑后。


 


 


 


 


03.


 


第三日整个军舰的人为牺牲的庄羽和张天德举行了军队的祭奠仪式,李懂好好打理了一番自己颓唐了三天的头发,顾顺吐掉了甚少离口的口香糖,这也是李懂第一次看见顾顺正儿八经地穿上那套白色海军军服的模样。


 


列队的时候他向身侧瞥了一眼,还真有点帅。


 


这注定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李懂却是没想到顾顺会在这样一个夜晚夜不归宿,他从晚餐后就没再见到过自己搭档的影子,以为晚上睡觉前会回来,不料他一直为对方留灯留到了十二点,都不曾见到对方的身影。


 


队里的规矩向来严谨,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仗着自己歹说是个新人,居然这般不拘小节。


 


躺在床上挣扎了许久,李懂还是披上外套走出了休息舱,他搪塞过巡逻的守卫,又绕了大半个军舰,终于在鲜少有人经过的船尾看见了倚在船栏上的顾顺。


 


看见李懂找上了自己,顾顺也不意外,他手里拿着个瓶子,随意地抬起就朝着李懂摆了摆:“哟,真亏你能找得到这。”


 


李懂一时间没回答,顾顺还穿着仪式结束后换上的那套私服,瓶子里的液体清澈透明。海风吹开对方本就敞开的衣襟,耳鬓的碎发也隐隐作乱着。


 


“你在喝什么?”


 


“红星二锅头。”


 


李懂皱起眉:“你又瞎说,狙击手是禁止饮酒的,会手抖。而且舰上哪来的酒。”


 


顾顺转了个身,让自己背靠在船栏上,他又举起那个瓶子晃了晃,表情似笑非笑:“不喝多就不会,再说,军队从来没有明文禁止我们狙击手喝酒,看样子是杨队从来不让你碰酒?”


 


李懂张嘴还想说些什么,顾顺却摆了摆手自顾自地插了话:“算了,不逗你了,这只是凉白开而已,在这船上没有酒喝,还不准我拿着瓶子过过瘾啊。”


 


李懂像是不信,伸手意欲抢过那个瓶子,顾顺也没反抗,李懂在接过瓶子后就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才确认这的确只是普通的水而已。


 


他有些尴尬地把瓶子还给顾顺,这才是想起自己出来寻找对方的初衷:“你怎么不回舱。”


 


“睡不着呗。”


 


“你都没躺下睡,怎么就知道睡不着了。”


 


“李懂,你多大了?”李懂微微睁大眼睛,但显然顾顺这句话根本就不是一个问句,因为对方紧接着就嗤笑一声,“自己睡不睡得着这种事,难道还需要别人哄着来确认吗。”


 


李懂觉得自己脸颊一热,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没有营养又可笑的话。


 


但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句:“为什么睡不着?”


 


顾顺这下没有再调笑李懂了,他盯着李懂的脸看了几秒,看得李懂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然后突然举起瓶子仰起头,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气势吞下一大口水。


 


“还能是为什么,战友已经长眠了,今晚的份儿就让他们代劳一下吧。”


 


在说这话的时候,顾顺的脸上其实没有什么表情,对方眼角的光芒很锐利,收起了所有的轻巧与不羁,李懂只在一个时候看见过对方这样的神情,就是在他们身在战场架着机枪迎着炮火的时候。


 


但是现在明明不是战场,顾顺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模样。


 


隐约之间李懂觉得自己是知道那个答案的,他不愿点破的理由就像是顾顺心照不宣的回避一样,军队里向来豪放,讲的最重的也不过是义气二字,这俩字在李懂这个闷葫芦面前的表现就是一滩冗长的沉默,但在任何其他人的世界里那都是燎原星火,激情又热烈,即使带着挫骨扬灰的灼烧感。


 


顾顺却像是哪方都不像,他才不会沉默,但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如同林锐和徐宏般的歇斯底里,他借着冷水的恶意去体会喝酒的微醺,甚至嘴里还嚼着一块口香糖,衬衣的扣子没扣好,腰带系地不着边际。


 


像样吗?


 


当然不像。


 


顾顺你才加入我们一队几天啊,名字都叫的全吗,大家都喜欢吃什么知道吗。


 


李懂兀自想,我这在队里跟大家待了大半个职业生涯了,连眼泪都没掉一滴,你那红了的眼角算怎么回事,难不成那水里还真掺了酒精吗。


 


却是恰在这时顾顺开口:“哎,你听过一句诗吗。”


 


“酒不醉人人自醉。”


 


当头一棒。


 


李懂终于明白了,面前这个用轻巧的语气陪伴了他前两个难熬的夜晚的男人,其实从始至终都和他是一样的。


 


 


 


 


04.


 


军舰归国后队伍便被放了短假,集合时李懂没见着顾顺,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多向队长问了句,才知道顾顺为了正式改编入他们一队而提前离队去办相关手续了,也是那个时候他们所有人才知道罗星彻底回不来了的事实。


 


听到顾顺要改编来一队,李懂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回船舱收拾行李的时候看见顾顺落在桌上的玻璃杯,才意识到前天晚上他喝水用的杯子竟然是顾顺的。


 


再次见到这个自己未来的正式搭档,已经是重新在基地集合开始例行训练的时候了,顾顺煞有介事地行了个礼把自己重新介绍了一遍,这次还特地强调了自己是蛟龙突击队一队狙击手,把大家都逗乐了。一番见面结束后顾顺走到李懂面前,什么都没说,却是在李懂的面前举起了拳头,李懂盯着那个骨节分明的拳头几秒,便也握了个拳撞上去,抬头便看见顾顺满意的微笑。


 


狙击手的训练场所相对封闭,很多时候为了让他们适应空区作战都不会派教官来现场盯梢,只会从监视仪器里检查状态。


 


顾顺的实力自然是不用说的,恢复训练的第一天教官也没那么严苛,在确认了一下他的状态后便留下顾顺和李懂二人单独训练。


 


方才顾顺在进行静态定点狙击考察的时候,李懂就在一旁练习最基础枪支固定和弹药装卸,教官一走,属于主狙的枪支就被扔到了他的手上,李懂不解地抬起头,就看见顾顺冲着他挑眉:“赶紧的,趁现在过过瘾。”


 


李懂有些哭笑不得,却是没有驳了顾顺的好意,他走到定位点趴下,有些紧张地调整这支他甚少能够接触的主狙枪支的位置轨迹,他能感觉到顾顺正蹲在他的身边——就像是一个观察员该做的那样,但是他的手心还是在冒汗,不知不觉间目标定位瞄准的时机早已超出了最佳时限。


 


“……李懂?”


 


冗长的沉默让顾顺忍不住疑问出声,却是恰好在同一时刻李懂开了枪,顾顺急忙撇过头看去,却发现李懂这一枪完全没有打中静置在位置上的目标,甚至可以说是偏离地连点边儿都没擦上。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枪打歪并不是因为顾顺那一声或许会分神造成的。李懂轻叹了一口气,缓缓从地上起身,神色平淡地擦了擦额角的汗,然后意欲把枪还给顾顺。


 


顾顺却拦下了李懂的动作:“再试一次。”


 


李懂看着对方坚定的神情,也没有拒绝,继续伏趴在地上凑到了瞄准镜前,顾顺低下头看去,发现李懂持枪的手有着十分微不可见的颤抖,而在漫长的瞄准时间结束后,随着一声闷响,远处的目标物依然纹丝不动。


 


他又射偏了。


 


而这一次,顾顺没有再放过对方了。


 


“你在紧张什么。”


 


李懂起身站在垫子上,握着枪的双手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低着头没有去看顾顺的表情,只有一种不甚乐观的情绪从他周身散发出来。


 


“这里只是训练营,不是战场,你连在那种危急关头都能冷静地救下佟莉,现在是在害怕什么。”


 


“我没害怕。”


 


“那就还是紧张,过去这么久了你还什么都没能克服吗。”


 


李懂突然抬起头,顾顺发现对方眼角泛着红。


 


“我有权紧张。”


 


“你不能紧张。”


 


“我能!”李懂突然低吼一声,顾顺愣住,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向来温顺软懦的人竟然也能爆发出这样的情绪。而李懂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失望至极。


 


“所以队里的主狙是罗星,是你,不是我。”


 


那是对自己的失望。


 


顾顺忍不住想去安抚一下对方,他朝着对方比他稍矮了半个头的发顶摸去:“李懂……”


 


但是他的话没能说完,李懂却退后一步堪堪躲过,然后把枪塞进了他的怀里。那个动作有些凶狠,顾顺感到自己的胸口被枪托狠狠地撞了一下,传来些许闷痛,他急忙端住枪,李懂却恰时绕过他,摘下自己的护目镜扔在一旁的置物架上,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训练场。


 


顾顺看着李懂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悄然咬住了下唇。


 


他也许是一个合格的狙击手,但却不是一个好搭档,他以为自己已经能看透这个怯场的小观察员,却发现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自以为是罢了。


 


他既不能明白李懂的紧张从何而来,也不能明白在那肩负着全队灵魂重量的身躯上,究竟承担着什么。


 


 


 


 


05.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系铃人不愿意搭理他的话,他只好去寻找以前对方系过的某个铃铛。


 


时隔这么久再次见到罗星的时候,对方的气色还算不错,如果能忽视那副因为脊柱受损而几乎如同植物人一般无法行动的躯体就更完美了。


 


顾顺轻佻地打了个招呼,把自己带来的果篮在桌子上放下,就在床边的陪护椅上坐了下来。


 


好友相见也免不了一番热情的客套,在一如既往地互损了几句,又无伤大雅地提了一下委内瑞拉特种兵训练的资格终于不用那么辛苦地表现去争取之后,罗星主动地不想听对方卖关子了。


 


“说说吧,看我到底是干啥来了。”


 


罗星在他那张唯一还能有点动作的脸上挑了挑眉,意思是表明“我知道你这家伙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样直白的态度让顾顺也不想再太过矫情地犹豫不决。


 


“队里的那个观察员,李懂,你对他是什么看法。”


 


罗星一听就扬起眉毛:“李懂?果然新去的狙击手对他都会有点想法。”


 


这话让顾顺来了兴趣:“什么意思。”


 


罗星也不卖关子,大大方方地说出了自己的在一队这么久的想法。


 


“李懂那小子吧,别看他平时不怎么说话,好像什么都很怕似的,但作为观察员的水平当真是一流。很多次出任务,双方狙击手在互相试探的时候,他都能先一步找到对方狙击手的位置,从而保障我方任务的顺利进行。”


 


这些顾顺也都亲眼见识过,他从不怀疑对方身为观察员的能力,他心中所疑惑的,只是那人持枪时的状态罢了。


 


“没点别的?你们搭档了这么久,就没觉得他有些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


 


罗星忽地意味深长地看了顾顺一眼:“你察觉到了吗。”


 


顾顺一惊,罗星却已经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李懂这性子吧,在别人看来挺不像是适合上战场的人吧,偏偏他就是被选上了的人。他不是杀不了人,干起这些事来的时候他从不会手软,手上沾着的鲜血也足够多,但是他总是做不了最重要的那个决定,做不了那些可能会主宰队伍命运的决定。”


 


顾顺沉默了一会:“你有发现,他有成为主狙的潜质吗。”


 


“你没听我刚刚说了什么吗,他不可能成为主狙击手的,因为他没有那个觉悟去发号施令。”


 


顾顺听着这话,却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究竟是想垂死挣扎地证明什么,他把在伊维亚发生的事情都跟罗星说了一遍。


 


罗星安静地听完,却是面色一沉,看向顾顺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劝诫。


 


“顾顺,你难道以为,李懂救下佟莉的那一枪,是能够带给他信心的一枪吗。”


 


顾顺没有回答,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然后罗星的话语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恰恰相反!”


 


“那一枪带给李懂的,只会是无尽的质疑。那只会让李懂无数次地问自己,如果那一枪他没有射准,会是怎样的后果,如果再面临一次这样的境地,他还能够成功吗。”


 


顾顺毫不掩饰地睁大眼睛,由于遭到一记当头棒喝,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在这一瞬间清晰明了起来。


 


李懂需要的从来不是经验或者鼓励,他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够站在他身边,宣称自己无条件相信他的人罢了。


 


 


 


 


06.


 


话语和交流几乎不再有了,但是训练还得照常进行。


 


身处同一个训练室的时候,空气都沉默地仿佛凝固,顾顺却是什么道歉的话都没有,李懂也同样并不因此矫情而拒绝训练,他们只是心照不宣地谁也不提到之前的事,然后照常用自己的肩膀托着搭档的机枪,照常伏在搭档的后背上锁定目标。


 


对于狙击手和观察员而言,失去默契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顾顺觉得他们之间的训练能以这样一种虚伪诡异的方式顺利进行下去真的是个奇迹。即使每一次靠近对方后背的时候,他都能听见对方与自己完全不同步的呼吸节奏,以及对方逐渐就变得僵硬的脊柱,但是到了最后关头对方就像是即使屏住呼吸也要稳住身形,他射出去的子弹从来没有因为这个搭档肩膀形成的架台而偏过。


 


顾顺很佩服李懂,在经历过那样一场人间炼狱般的战争之后,对方终是成长为了这般优秀强大的一位观察员。


 


但也不过是观察员而已。


 


顾顺再也没让李懂碰过自己的主狙枪,李懂甚至连自己的枪都拿得越来越少,偶尔经过武器架,李懂会站在那停留一会,顾顺就看着那人略显失落的侧脸,然后握紧了自己的拳。


 


这样无言的训练进行了没多久,一队就接到了出勤任务的通知,别的作战队伍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遭遇了变故,需要一队的狙击手和机枪手作为后援前去掩护所有人安全撤离。


 


顾顺能看出在听到这个命令的时候李懂脸上犹豫的神情,他自己也明白他们现在不是适合出勤的状态,但是他们两之间发生的事情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最后也只是在看见佟莉带着那自从石头牺牲就一直红肿的眼睛出现在他们面前给了一个战友之间安慰的笑容后,沉默地拿起自己所有的装备坐上了直升机。


 


战场上永远都是烟火缭绕,尘硝肆虐,鲜血弥漫,惨叫不绝。李懂和顾顺很顺利地就找到了能够纵观全局的制高点,顾顺快速地组装好自己的机枪,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李懂没有在给他架枪的位置,而是蹲在另一头沉默地调试着观察设备。


 


顾顺倾过身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别想太多了,快过来。”


 


李懂明显是犹豫了好一会,才走到顾顺的面前半跪下,把侧距镜举到自己眼前:“该骂我的时候,还是要记得骂我。”


 


这是他们这么多天来有过的第一次对话交流,顾顺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这里是真枪实弹的战场,不是那个即使出了错也可以用沉默搪塞过去的训练室,把枪架在李懂肩膀上的时候,他不出所料地感觉到了那人瞬间的僵硬,暗暗垂下眼眸,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继而专注地把目光投向了瞄准镜中的目标。


 


“十点钟方向,红色居民楼三层右边第一个遮蔽台后。”李懂冷静地告知着局势,握着观测镜的手忽然紧了紧,“不止一人。”


 


不止一人,意味着这一枪出去,他们的位置就会暴露,然后反而受到对方的袭击。


 


除非他们能在短时间内除去对方的掩体,然后一同击毙。


 


李懂却又送来了不好的消息:“对方的狙击手,在掩体内侧。”


 


顾顺咂了咂嘴,仰起脖子直接用眼睛朝着那个方向看了看,然后稍稍调整了一下狙击枪的角度。这种时候纵使是他也没了调侃的心态了,撤离工作在他们到来之后已经有序顺利了很多,现在最大的阻碍就是对方这个时不时放一冷枪的狙击手,之前的队伍已经有不少人牺牲在了对方的狙击枪下,不除掉这个沾了众多中国人鲜血的恶党,他们的任务就不算完成。


 


又是一声枪响,却不是他们的枪。


 


顾顺感到李懂的肩膀忽地一抖,然后听见他说:“对方的观察员暴露了,在掩台的左下侧,对方在试图射击。”


 


顾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先解决掉观察员,他们就有了以二敌一的优势,大可以声东击西引蛇出洞,然后再一并解决对方。


 


架枪上膛,顾顺缩紧脖子,专注地从瞄准镜中去对焦敌方从掩体侧面露出的半个脑袋,他微微眯起眼睛,手指抽动了一下然后稳稳地扣住扳机,李懂的身体现在相当僵硬,为了更好地瞄准他不得不把自己整个身体都贴在了对方的后背上,虽然李懂始终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是顾顺能在这漫天炮火之中听见那人愈发变快的心跳声。


 


他不可见地扬起嘴角,对方胸膛的鼓动与他的脉搏逐渐共鸣起来,然后手指一屈,枪响震天,视线中的脑袋已经是血花一片。


 


“趴下!”


 


李懂大喊了一声,两人急忙在高楼边缘伏下,下一秒周围就传来了子弹击打的声响,打穿了脆弱的石墙,零零散散的落灰碎屑全部掉在了他们身上。


 


过了好半晌那边没了动静,李懂缓缓抬起头来,准备拿起观察镜再看一眼,却是突然听见近在咫尺的一声轻笑,他下意识循声看去,就看见在自己身下沾了一脸黄土烟尘显得狼狈的顾顺的脸。李懂这才是想起,刚才躲避对方回击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把顾顺扑倒在地上了,此时他还完全没起身,对方的鼻翼还能碰着他的胸膛,虽然没有相碰的触感,但是李懂还是不觉有些恍惚。


 


“你啊,心跳这么快真的好吗。”


 


顾顺说着,没用以前那种轻佻的反问句,而是直截了当地点破了李懂现在窘迫。李懂急忙从顾顺身上退下,深呼吸了好几口来缓解自己的状态:“我会调整的。”


 


顾顺透过护目镜淡淡打量了一番对方正直的神色,不置可否。


 


李懂拿过观测镜从旁侧被炸穿的一个缺口看出去,发现对方狙击手又隐匿起了自己的身形,少了观察员的对方也势必不敢一直晾在外面当个活靶子,但是也不能任由对方找到机会离开,到底该怎么做他们心里都有数,双方都是一场赌。


 


李懂又盯梢了半晌,然后用手势示意可以开始行动了,他们又在原位直起身子,李懂蹲低,顾顺把枪笔直地架在了对方肩膀上,然后枪口直直地对向了地方狙击手的所在之处。


 


他们在等对方按耐不住露头的那一刻,但是凭借他们的经验都知道,在对方那个角度,不露出致命部位就能观测到他们的位置,他们二人于对方而言已是一个完全暴露位置的目标,但是在那样的安全观测范围内,对方无法进行狙击,对方只能凭借经验在一瞬间暴露自己调整好姿势架好枪对他们反击,那个时候鹿死谁手,看的就是谁的反应更快,谁的枪法更好了。


 


这样的等待无异是漫长的,但是他们从来不缺这些耐心,李懂觉得自己的腿蹲得已经没有知觉了,却只是安静地一直死死盯着观测镜里的目标没有任何动作。


 


对方终究是按耐不住了,只是一个瞬间,对方的身影完全暴露在枪口之下,但是同一时间,对方也完整地架好了枪。


 


神色一凛,顾顺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他对自己的反应能力向来有信心,这一枪开在对方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时机上,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在他扣下扳机的那个瞬间,李懂的肩膀忽地一塌,他的枪也随之倾斜,顾顺仿佛听见脑海中一根弦断了的声音,枪支因为子弹的出膛而颤抖起来,震得他虎口发麻,他却在子弹完全地脱离枪口的那一瞬间翘起枪头,子弹顺着全新的轨迹飞射出去,精准无误地击穿了敌方的脑袋。


 


后怕带来的窒息感几乎是要命的,顾顺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思维,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坐在地上,手上的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掉在了地上,李懂跪在他的面前撑着额把头埋得低低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攥着军服的衣角,肩膀在不住地抖动。


 


顾顺有些愣愣地扭头看去,就看见方才李懂用来撑着手肘借力的石台塌了一角,所以对方的身体才会在那个时分失去平衡。


 


但是这不是理由不是借口,李懂是个观察员,如果他有够专注有够细致的话,他一早就能发现那块石台有松动的迹象,而不会差点酿成这无法挽回的后果。


 


顾顺把视线移回来,对方的肩膀颤抖地是那样剧烈,不知道是不是哭了,对方的观测镜也同样被扔在了地上,向来保护地好好的镜头上现在布满了尘埃。


 


胸腔上涌上剧烈的感情,顾顺压抑着自己粗重的呼吸,突然伸手拽住李懂的领子一把将对方掀翻在地,他丝毫没有顾忌自己的力道,对方的后背和脑袋狠狠撞在石阶上的时候发出巨大的声响,有石头随着压迫而破碎,顾顺知道那会很痛。


 


李懂没有如他以为的那样在哭泣,对方眼角确实泛着红,但是整张脸上都是惊慌与歉意,那双清澈的眼睛睁地大大的,整个表情因为恐惧而难堪不已。


 


顾顺冷眼看了几秒,忽地扬起拳头就朝着对方的脸打了下去,肉体与肉体之间的碰撞发出闷响,李懂闷哼一声,脸惯性地偏向一边,然后有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李懂!”


 


这一拳打得他头晕眼花,耳朵从方才开始就不怎么能听清楚东西了,一直嗡嗡作响,此刻他看不见顾顺的表情,只能勉强听出对方语气中的凄厉与愤怒。


 


顾顺狠狠揪住对方的衣领,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着白。


 


他愤怒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然后不知是何感情地低吼:“你他妈还敢不敢再没出息一点!”


 


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李懂的失态再晚那么零点几秒,如果他没能在那个瞬间反应过来调整枪膛的轨迹,那么此刻他们两人都将会是一具尸体。


 


李懂的后悔与自责他跟不需要去考量就知道有多少,但是顾顺不想再做无用功地安慰对方或者鼓励对方了,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后果,队长不在这里的话,就让他用军队最原始最有效的方法来打醒对方吧。


 


又是重重的一拳,落在了李懂的右脸颊上,李懂的脸偏了回来,鼻血横飞,落了不少在对方惨白的嘴唇上。李懂看起来有些不清醒了,他的两边脸颊都不约而同地微微肿了起来,泛着还带着拳印的红。


 


“别让我看不起你啊!”


 


顾顺像是狂兽一样嘶吼着,他因为气愤而双眼通红,扬起手正打算打下另一拳的时候,一只手突然卡在了他的手腕上制住了他的力道。顾顺一愣,发现阻止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李懂。


 


那一瞬间顾顺仿佛失了力气,李懂轻而易举地就推开了顾顺然后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他狼狈地咳嗽了好几声,朝着一旁的碎石吐了一口血,再伸出手往自己的后脑勺一抹,一阵激痛,拿回来放在眼前一看也是一片血红。


 


然后李懂艰难地起身,把地上散落的一大堆枪支仪器都捡起来,忽地偏过头对着自己的耳麦回了句“顾顺李懂收到”。


 


顾顺惊醒,耳边的通讯仪里传来嘈杂的声响,他才是发觉在刚刚仿佛失去理智的愤怒之中,他竟然连通讯传来的指示都没有听见。


 


但是在被他单方面殴打的李懂居然听见了,不仅听见了,还这般无事人一样地给出正常回应,李懂把属于顾顺的枪也一同背在自己身上,然后突然朝着还瘫坐在地上的顾顺伸出了手。顾顺怔怔地抬起头,看见了李懂那双不带任何阴霾的一如既往清澈的眸子。


 


“归队吧。”


 


他听见李懂这么说着。


 


自己的身体像是突然不是自己的,他伸出手搭上李懂的手,借着对方的力道站了起来,他比李懂要高上许多,压着一身的装备让走在自己前面的这个人显得莫名高大了些许,李懂却是一直没有放开他的手,他们的手上都满是鲜血汗渍与污泥,交握在一起满是粘稠感,对方不才是那个在被他教训的人吗,顾顺有些恍惚,为什么迷失了而在被对方牵引着前进的人反而像是自己。


 


李懂这个人很奇怪,明明性子沉闷却有着一颗比谁都细腻的心脏,看起来胆小软懦却总是在非常时候表现出不一般的冷静,而最让他不懂的是,明明经历过如此多的绝望与自责,他却从来没在对方的眼里看见过退缩或者放弃。


 


他再一次不明白李懂了。


 


这样坚强的一个人,究竟是在迷茫着什么呢。


 


 


 


 


07.


 


归队时的气氛不算好,虽然在两人和队伍集合前就放开了手,顾顺也拿回了属于自己的枪支,但是他们之间古怪的氛围轻易地就被其他人感知到。


 


佟莉意味深长地盯着李懂肿起来的脸颊好半晌,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顾顺和李懂照样还是坐在直升机后方的两人座上,佟莉受了些伤,和他队的医护人员坐着另一辆直升机回去。顾顺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直升机外的海风吹得他眼角有些酸涩,呆坐了好一会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右手有些痛,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拳头也是红肿了一片,许是之前太过用力的缘故。


 


转头去看李懂,小观察员很安分地坐着,左手上拿着一块毛巾,正垫在脑后按压着那处伤口,隐隐能看见那洁白毛巾上渗出的血色。


 


再侧眼看向对方的正脸,脸颊是真的肿了起来,使对方的脸突然变得有些肉感,莫名还有些可爱,李懂却恍若未闻,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眨眼的频率都很低,目光落在前方的驾驶员的操作杆上,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看那玩意。


 


顾顺低眸:“对不起。”


 


李懂动了动身子,他朝着顾顺转过头,扯到脑后的伤口一阵龇牙咧嘴。他的脸上突然就添满了自责,眸子也不那么富有神采:“不,该道歉的人是我。”


 


“对于一个观察员而言,那样低级的错误是不被允许的,我差点害死了我们俩。”


 


他们两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这可能算是顾顺见到过的对方面部最生动的表情之一了。那些指责或者挽回的话语突然就说不出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伸出手想要接手李懂手上的那块毛巾,李懂推拒了一下,还是乖乖地交到了顾顺的手上。


 


“我们都有错。”顾顺凑到李懂的背后,小心翼翼地拨开那被血液凝在一团的头发,看见了头皮上那不算深但还没能止住流血的伤口,“你说我们俩傻不傻,明知道状态不好,还接下了这个任务,真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


 


驾驶直升机的人是这次行动主要战队的成员,听到顾顺的话有些讶异的扭过头来看了一眼,一句话憋在嘴里不知当骂不当骂。


 


顾顺擦拭伤口的动作很轻柔,虽然还是伴随着些许疼痛,但是总比自己摸瞎地弄好得多。


 


“之前也是我不对。”


 


顾顺摇了摇头:“得了吧,我哪有这么拽,连点错误都不敢承认。”


 


闻言李懂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竟是轻笑了一声,顾顺被对方突然晴朗起来的表情弄得有些不明所以,擦拭完伤口放下手后,盯着那微微肿起来的脸颊,竟是有一种去戳一戳的冲动。


 


直升机很快就载着他们顺利地回到了军舰上,杨队和徐副队都已经在那等候着了,看到他们三人下来便热情地迎了上去,也急忙叫来队里新来的医疗兵去接待一下佟莉的伤情。


 


徐宏的手里拿着两个苹果,其中一个已经被他咬了一口,李懂走近后他就欣慰地拍了拍对方的头顶,然后把另一个苹果递到李懂手上:“怎么样,这次单独出任务还好吧?”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别有意味地扫了站在李懂身后的顾顺一眼,李懂有些微愣,顾顺却是率先注意到了徐宏的目光。


 


其实这些队长一个比一个都精明,他们之间那古里古怪的氛围怎么可能不被这些老家伙察觉到,但明知道是这样,两个队长还是派他们俩出去任务了。


 


顾顺忽地觉得有些可笑,李懂这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突然探过手抢走了李懂手里的那个苹果,取而代之地是把自己背上的主狙击枪塞进了李懂的手里,对方还有些不明所以,顾顺却是毫不顾忌船板上所有人的目光把玩着那个苹果一边连连后退一边开口:


 


“李懂啊,有些事情我果然还是不能太顺着你,你这小子就是欠着谁来逼你一把。”


 


李懂好像有些猜到顾顺是什么意思了,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出口阻止,顾顺就已经完全走到了甲板边缘,然后他抬手,把那个苹果端正地放在了自己的头顶。


 


“到船顶上去,李懂。”顾顺轻笑一声,“然后告诉所有人,你能做到什么。”


 


李懂皱起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里的那杆枪:“顾顺,你别……”


 


“上去吧。”打断他的话的居然是杨锐,李懂下意识去看队长,竟是在对方眼里看到一丝鼓励。徐宏却在同一时间接下了杨锐的话:“快上去,别让顾顺那小子太嚣张。”


 


顾顺的声音还在远远传来:“李懂,你能做到的。”


 


“我相信你。”


 


这简单又轻飘飘的四个字,不偏不倚地传进李懂的耳朵,不知怎的,他心中突然就一片开明。他朝着两个队长点了点头,就顺着阶梯一路上到了船的制高点,属于顾顺的枪被他拿在手中,枪杆上还有鲜血与硝烟,他握得很紧,渐渐觉得手心在发烫。


 


定位,架枪,上膛,瞄准,动作一气呵成,他不是没做过这些,他只是更多地习惯于去看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做这些。


 


从瞄准镜中看去,顾顺的视线直勾勾地对准了他的这个方向,头顶上的那个苹果在较强的海风中有些摇摇欲坠,那人的脸上却依旧轻巧。其实这个距离根本不算什么,与真正的狙击手时常要面对的几百码的距离相比根本就是在搞笑,顾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觉得可以用这样幼稚的一种方法来帮他证明。


 


李懂突然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自己怎么也就同样这么幼稚地,跟着对方的节奏走了呢。


 


响亮的一声枪响贯穿了整个军舰,顾顺依旧笔直地站着,整个过程中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头上的那个苹果四分五裂地掉落下来,糊了他一脸黏兮兮的果浆,但在那之前那枚子弹就略过他的头顶穿过苹果射入身后的汪洋大海之中,所有的声音都被这汹涌波涛吞噬殆尽。


 


李懂拿着枪从船顶走下来,甲板上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但是唯独他那个笑得一脸轻佻地搭档朝他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接过了他手上的枪,帅气利落地反背在身后,然后微微俯下身——


 


给了他一个带着苹果味的温暖的拥抱。


 


“表现得不错,未来的大狙击手。”


 


 


 


 


08.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来的总是要比想象中的要快。


 


大家都知道顾顺和李懂之间出了些问题,但都不知道是什么,直到那天在甲板上上演了一出军事杂耍大戏,大家才明白这两个肩负着全队最重要任务的搭档不过都是幼稚鬼。李懂的狙击水平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可,佟莉和杨锐自然是一早就知道的,对于第一次听闻的人来说那便是不小的新闻。


 


上级下达了允许李懂转正狙击手的命令的时候,杨锐并不感到吃惊,但是他并没有怀着恭喜的心情前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李懂和顾顺二人,他语气平淡地说出这个消息,不知道面前始终站得笔直的两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李懂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虽然最近的训练中他都有顺带加上主狙的练习内容,也得到过教官相应的一些指点,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个机会会这么快地就落在自己头上。


 


队长走了后顾顺就懒散地在自己床上坐了下来,嘴角是一如既往轻佻的弧度,眼睛里却没有什么热烈的温度。


 


“恭喜哇。”他不轻不淡地说着,好像在谈论天气一般平常。


 


李懂察觉到了顾顺的不对劲,却是觉得那种感觉虚无缥缈,让他碰不着也抓不住,只能任由自己和对方随波逐流着。


 


有一些事情即使不摆到明面上说出来,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一支队伍里是不允许有两位主狙击手的,虽然属于李懂的调令还没有下达下来,但是任谁都知道那是早晚的事情。


 


平日里和李懂关系还不错的人已经开始前前后后来为李懂送行,说着恭喜祝贺的话语,也希望对方在新的队伍里蓬勃发展的时候不要忘了自己,和新的队友上了战场后别忘了保护好自己,因为没有人会把他当成那个小调查员而护在身后了。


 


但是顾顺和李懂的训练还依旧在照常进行着,李懂知道顾顺有些不对劲,他便刻意地总是在训练的时候做着调查员的活儿去辅助顾顺,顾顺却会莫名其妙地为此生气,然后把队里训练用的唯一一支主狙扔给李懂,让他不要忘了他全新的身份。


 


二人之间像是添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但谁也不知道这堵墙所隔绝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李懂不懂了,明明对方应该是最为他感到高兴的那一个,为什么在看向自己的时候会流露出那种近似于在指责自己背叛了什么的表情。


 


这样隐含隔阂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总部终于是发来了对于李懂的调令,在他临走的前一个晚上,杨锐特地把蛟龙突击队一队的队员全部聚集起来吃了顿晚饭,说是要为李懂践行。


 


陆琛也从医院回来了,甩着一边空荡荡的袖子笑谈自己半袖清风也算添上些许风骨,八个人的座位空了两个,却是被他们分别放上了属于庄羽和张天德的警徽,说是为李懂践行,不如说是这支队伍最后一次像模像样地聚在一起吃顿饭,他们这个队伍,因伤退伍两个,战争中牺牲两个,平日里最不起眼总是被照顾的小家伙也突然登上枝头要独当一面了,杨锐说着说话举杯词就红了眼眶,还是徐宏接过了队长的话,示意大家碰一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壶里是训练基地里常有的茶水,一直沉默不语的顾顺却是在所有人碰杯的时候收回了自己的手。


 


“有酒吗。”他问。


 


杨锐和徐宏都惊讶地看向他,但好半天谁也没有辩驳这个提议,他们军队里从来没有明文禁止过不准饮酒,但是他们都是特殊作战人员,很多时候都是自律地不让自己喝酒。


 


佟莉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说有,石头那藏着一瓶茅台,那家伙从前好酒得很,进了军队当了机枪手,才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戒掉的。然后她快步走到寝室里,再回到饭桌上的时候,手上赫然已经多了一瓶酒,还没人说话,佟莉就眼疾手快地拔开了盖子,一股浓郁又久违的酒香顿时在空气里荡漾开。


 


杨锐接过了那瓶酒,顾顺是第一个递上杯子的人,接下来大家伙也陆陆续续地递上自己的杯子,只有李懂还是坚持自己喝茶就好。


 


兄弟间的聚餐难免不了追忆那些年少轻狂,他们是军人,能够回忆的东西当然更多,借着微醺的酒意,很多话题一下就说开了,大家让李懂到了新的队伍一定要懂得照顾自己,对那边的观察员也要友好一点,平日里总是大家伙儿护着他,如果那边的人对他不好,一定要回来告诉大家伙儿。


 


话题说着说着又变成了他们近几年来出过的任务打过的仗、流过的鲜血逝去的人,说到心底最柔软脆弱的地方大家就都忍不住了,用词不再压抑,语句也不再文雅,佟莉一把砸了酒杯,使个劲地骂张天德就是一窝囊货,到死之前都不敢跟她坦诚一番。


 


顾顺并不存在于这些历史之中,所以他就霸占着那瓶好酒,自顾自地喝,喝完了就自顾自地重新满上。


 


没有什么人再注意到沉默不语的顾顺,只有滴酒未沾坐在顾顺旁边的李懂看着那人越来越红的脸颊和越来越不清明的双眼。


 


在众人谈论到罗星的时候,顾顺的脑袋就砸了下来,稳稳地落在李懂的大腿上,李懂被突然覆上的温度吓了一跳,低头就看见顾顺用头发无意识蹭着他的腰然后在他腿上睡去的侧颜。


 


“罗星跟我说过,顾顺这小子根本就没有酒量。”杨锐见状嗤笑一声,“随便喝几杯酒倒,倒是应着他的这个职业,真不能喝多,手抖了就惨了。”


 


李懂忽地想起那天在船尾遇见骗自己在喝酒的顾顺,这人明明没有酒瘾,那日是因为缅怀队友的离世,今日喝成这般又是为何。


 


“说来啊,我觉得李懂你和顾顺的搭档还真挺好的,顾顺在以前的队伍里是出了名的急性子,没什么观察员能跟他配得起来,也就是你了,还让他这么低声下气地反过来照顾你。”


 


“就说你想成为狙击手这事儿吧,他前前后后来找过我不少次,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明明一副不想让你走的样子,却是忙前忙后搞了不少名堂。”


 


其实有些话在李懂听来并不是那么惊讶,不如说很多时候他都已经猜到了,只是那人什么都不说,他也不是主动发问的性子。再低下头看去的时候,顾顺依旧气息平稳地躺在他的腿上熟睡着,对方的呼吸带着烫伤般的热度,喷吐在他的腿上,即使是隔着一条裤子,他也能感到皮肤都在为之躁动。


 


悄悄地抬起一边手,李懂抚上顾顺通红的侧脸颊,那种烫人的温度在此刻更加清晰了,渗入他的指尖,通过神经传遍身体每个角落。


 


他突然想起顾顺说,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没有喝一滴酒,但为什么心脏也开始随之灼烧起来。


 


李懂抬起头,神情有些恍惚,然后在一阵像是做足了什么心理准备的脸色变换后,他坚定地看向了坐在自己面前的前辈们。


 


“队长,有一件事情,我想请你帮个忙。”


 


 


 


 


09.


 


顾顺觉得自己就是他妈的一个傻逼。


 


从始至终他都觉得李懂安安分分乖巧地在他身边当一个观察员就好,在意识到对方有试图成为一名主狙击手的意向的时候,他甚至是有些不屑一顾的。但是李懂向他展现出了他有资格成为狙击手的潜质,最主要的,是对方眼睛里迸发出的那种强烈渴望以及对自己能力不信任的质疑,这两种太过矛盾的情绪撕扯着李懂本人也搅扰着顾顺,让他突然就没法置之不理。


 


然后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变成李懂的导师而不是搭档,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好,尤其是当他意识到李懂是他成为狙击手以来能与自己配合地最好的观察员之后,他想要主动放弃自己的尝试,却在每一次看见李懂看着那把主狙眼睛里燃起的火星时败下阵来,甚至于当李懂自己自暴自弃的时候,他反而比对方感到更加愤怒。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一步一步亲手将李懂送入了那个他所渴望的世界,当对方在面对即将转职为主狙击手而不知所措地喜悦的时候,他只感觉到自己周围的世界一片冰凉。


 


李懂要离开他了。


 


那个紧张起来会有点可爱的小观察员,要离开他了。


 


但是这一切不都是自己他妈的自作自受吗?


 


顾顺在宿醉的疼痛之中睁开眼睛。


 


房间是熟悉的房间,天花板是熟悉的天花板,但是向来比自己晚起一些的搭档现在却不在自己对面的那床上,那里被收拾的很干净,被子叠得有棱有角,顾顺揉了揉自己不停歇痛着的脑袋,发现桌上放着一杯水,还有点温热,估计是李懂离开之前留下的。


 


顾顺浅抿了一口,就把杯子扔回原处,一杯水又怎么了,他昨晚喝醉了没能好好道别,今早甚至还没能起来去送对方最后一程。


 


啊啊,真是窝囊。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可求得千万不要是彼此单薄冰冷的铭牌。


 


简单地洗漱完毕,顾顺换上一件全新的训练服走向训练场地,他们可没什么理由偷懒,何况宿醉这种理由更是搬不上台面。训练场内空无一人,他们狙击手所用的训练场大得出奇,喊一声回音都得过半晌才能听见,此时没人和他一路走一路聊天解闷,整个空间里只有记录用的仪器在孤单作响着。


 


熟练地装枪,架位,上膛,瞄准,一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随着爆破声接连不断地响起,那些训练用的目标也被他一一地打倒。


 


百发百中。


 


这就是他顾顺的实力,不需要什么所谓的观察员也能有的实力。


 


头还有些疼,顾顺淡淡瞥了一眼墙上计数用的显示屏,不然他的速度还可以更快。突然间从训练场的入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顾顺过人的听力瞬间就捕捉到了那阵动静,为枪装弹的手一顿,他最后只是沉下了眼眸。


 


今天是李懂去别的部队报到的日子,自然也就是有个新的观察员派来与他重新搭档的日子,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排斥与厌恶,顾顺重新把枪在自己肩上端好,决心忽视身后的来人。


 


冷静眉眼之间是对猎物的绝对捕获,扳机轻轻一扣,子弹就精准地贯穿了目标的要害。


 


顾顺呼出一口气。


 


身后却是突然响起一阵干净的声音:


 


“比以前训练的时候,要慢了零点三秒。”


 


顾顺持枪的手一怔,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下意识地转过身,就看见李懂穿着熟悉的训练服,带着熟悉的护目镜站在他面前,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顾顺,你还敢说自己喝了酒不会手抖?”


 


顾顺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李懂?你怎么还在这?”


 


李懂一脚跨进顾顺所站着的这片训练上,神情是一种少见的愉悦:“我来例行训练。”这么说着的时候,李懂卸下身后的黑色的长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支枪。顾顺微微眯起眼睛,那是蛟龙所特配的主狙才会分配的枪支。


 


“你……”


 


“我觉得你还是高看我了,我还没有办法做到冷静地领导别人或者在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候果断地下达命令。”


 


李懂打断了顾顺的疑问,他晃了晃自己手上的枪,然后手腕一挑,为枪上了膛,弹道疏通的清脆声在这无声的训练场中尤为明显。然后他走到顾顺面前,朝对方伸出一只拳头。


 


“所以我还是安分地做个被领导者吧,我发现啊,观察员的工作可能更适合我一些,所以我让队长帮我求了个情。至于这个……”注意到顾顺的目光,李懂握紧那支枪,却也不卑不亢,“谁说观察员就不能参与狙击任务了?队长能帮我搞来这支枪,我还真的挺感谢他的。”


 


在顾顺的印象中,这可能是李懂第一次叽叽喳喳说了这么多话,对方站在他面前的表情一如既往显得恬静而温和,但是那微微上挑的嘴角就好像是真的在期待这完全不同的一个未来。


 


李懂的拳头还举在空中,过了一会还刻意朝他的方向靠了靠,像是在示意什么。


 


但是顾顺只想着去看对方的脸庞,依旧稚嫩而青涩,依旧坚强而自信,那双好看的眸子像是海洋又似风暴,时而隐忍安静,时而激潮汹涌。


 


顾顺终于有回应了,但他没有像之前对方做过的那样,在拳头上轻轻相碰,从而打消一切不安与未解,他直接拽过李懂的手腕然后把对方扯进自己的怀里,他比李懂高上半个头,此刻下颔搭在对方柔顺的发顶之上,鼻腔内似乎还有未挥发的酒精,带着难以解释的迷醉感。


 


两支枪都掉在了地上。


 


但是两颗心脏跳动的频率逐渐交融起来,直到混为一体。


 


他笑。


 


“欢迎回来,我的观察员。”


 


 


 


 


 


End.












『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










全文1w8+,自己真的爱死狙击组了


有自己的理解和私心,可能也会有军人相关的Bug,欢迎大家指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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